2010年3月22日星期一

向大师致敬



南下去古城贝桑松之前,我们特地在贝尔佛下站,这是座没有什么特色的法国小城,只以制造子弹火车闻名,旅游书上完全没有关于这儿的住行资料。但我们还是下站了,因为这儿可以搭乘去廊香(Ronchamp)的火车。为了去廊香,即使必须滞留在这乏味的小城也是在所不惜的。

学建筑的人大概已知道了我们的目的,是的,此行乃专程到廊香朝圣现代建筑大师柯比意(Le Corbusier)的旷世杰作--廊香教堂(Chapel Notre Dame du Haut Ronchamp),那小教堂正是伫立在廊香村后茂密的山林中。

廊香实在是个很小的村子,好像我们这儿只有一条大街的甘榜。谁也没想到一位建筑大师竟在这藉藉无名的小村留下了他得意的旷世杰作,但如果稍微了解柯比意的生平,那是不难理解的。先进的法国国铁小火车将我们载抵廊香,车窗外不远处的金黄色密林中依稀露出教堂如修女帽的屋顶一角。深秋里,下站的是我们两人。假日沉寂的村子里只有传统的烘焙店开门做生意,售卖法国面包和令人食指大动的甜点,我们选择未曾尝过的甜点当早餐,然后一边享用美味的甜点,一边沿着蜿蜒在村屋秋林中的山路,以朝圣者般的虔诚,走向山坡上的教堂。这样的一刻,对我来说,才是在法国的浪漫吧!城市里那堆积如山散发霉味的落叶,还有无时无刻不得不小心翼翼闪躲着的无所不在的狗粪,实在令人无法浪漫起来!

行过欧洲,数不清曾到过多少大大小小,风格迥异的教堂,但从来没想过教堂也可以建成眼前这个样子。那奇特的外观,如果没有资料说明它有如祈禱的雙手、修女帽或海中航行的船首,原谅我实在无法将它和教堂联想在一起。洁白的墙壁除了爱琴海小岛上的白色教堂,似乎和欧洲传统教堂扯不上边。也许我们都被深深地烙印了教堂应该都是某个样子,而柯比意充满诗意的建筑语言,不仅是对传统的颠覆,同时他更创意地运用空间和光影,为教堂建筑创造了不可言喻的超凡境界!

小教堂难以和其它有名的大教堂在体积上一较长短,教堂内也看不见任何金碧辉煌的祭坛、雕刻精细的唱诗班席位、逼真的大理石雕像、巨大神秘的玫瑰窗或高耸成林的巨柱,有的只是数排深色长木椅,和点点摇曳的烛光。但很奇妙的,置身在这简洁的空间里,人们会不自觉地沉浸在一股祥和、静穆和宽广的氛围里,丝毫不感受任何空间的压迫和局促。

这奇妙的氛围首先源自教堂内交织着的神秘光线网,这些自然天光透过一堵厚达两公尺的弧形白墙上许多大小不一的彩色玻璃窗,形成了蓝、红、黄、绿等彩色光线,再沿着墙上特别设计的由外而内逐渐放大,功用犹如灯罩的“通道”导引和扩散,交叠投射在教堂内,制造了黑暗分明的层次感,整个空间顿时充满了神奇的自然光影效果。来自宇宙的光令教堂有了生命,与心灵之光起了共鸣。再细看教堂内部,大师将內墙与屋顶接壤的地方分离,形成了一环光区,令厚重的屋顶仿佛漂浮在空中一般,这很奇妙的解除了空间所带来的压迫和局促。除了这明显的两个特点,整座建筑当然还有其他许多可以让人解读的空间,分析起来可以写篇论文,但最重要的却是无论你懂不懂建筑,凡走入这座小教堂的人们都能在这里感受精神的升华,宁静、平和、喜悦随时盈满内心,正如同大师在教堂门口的留言:I have intended to create a place of silence, of peace, of inward joy………

于是,我懂了,至高无上的心灵胜境,原来并非得藉由具体的巨大和辉煌来表现不可,柯比意让我们见识了另一种可能性,他奇妙的创意超越了形体,为人们创造了心灵上的静穆,即使平凡如你我,亦能深切感受,这也许正是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的原因吧!没有深奥晦涩的象征语言、繁复华美的修饰,完全是一种简单直接的感觉,而这样的简洁又是多少创意和深厚功力,还有几许的人文关怀所酝酿的成果。无怪乎这座建于1950年代,最不像教堂的教堂,会成为建筑史上的旷世杰作,同时也是建筑师们心中的麦加!


我们坐在教堂内的木椅上,感受那奇妙的空间所带来的静穆,再踱到外头的青草地绕着小教堂转了又转,看了又看,最后走上教堂东北方向一座非几何比例的迷你玛雅金字塔上,从一个稍远的距离和角度,看看这座独特的教堂,蓝天下、绿草茵上,那圣洁的白色教堂似乎本来就应该在这天地之间。

凡教堂皆有钟楼,廊香教堂也不例外,当然,大师的钟楼又再一次有异传统,那座位于教堂西部树林中的钟楼,严格说来不是楼,而是一座由四根不高的朱红巨柱竖起的架子,撑起了三口古钟,那颜色带点中国式的古色古香。我对这“开放式”的钟楼爱不释手,想象钟声回荡在林子里,回荡在小山上,回荡在宇宙中,竟然久久不忍离去。


2005年11月

(此文曾刊于星洲日报)

2010年3月17日星期三

白孔雀


这是我最珍贵的照片之一,原因无他,可遇不可求!

至今为止,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了白孔雀。那是在2005年春天当我和文君还在英国的时候,我们去了Leeds Castle。走入古堡的园区内不久,就瞧见了他,不知何故,他一看见我们就不断的鸣叫,然后蓦地开屏,骄傲地展示那洁白无瑕的羽衣裳。我见机不可失,连忙胡乱的对了对焦就按下快门。很幸运冲洗出来的效果对我来说算是完美。听人说,看见白孔雀开屏,会有好运,是真的吗?

闯入卡萨尔堡



远离了绿洲,远离了迷城,偏远的突尼西亚南部大地实实在在地荒瘠苍凉。

南部小镇Tataouine和Medenine的周边地区,散落了多座北非原住民柏柏人(Berber)奇特的卡萨尔堡。我们专程深入这些荒凉的古村,寻访柏柏人遗落的过去。

Tataouine小镇虽然可见熙来攘往的景象,但毕竟位于落后的南部,各方面的建设都比较缺乏。从镇上往卡萨尔堡(Ksar,注)的距离不太远,但交通非常不便,除非租一两四轮驱动车或的士,否则得辗转乘坐村人采用的公共交通。

乡村道上的车子本来就少,在加上这里英语简直不通行,我们偏又法语不灵光,问起车来形同“鸡同鸭讲”,结果这些近似咫尺的卡萨尔堡,犹如远在天边。我们足足耗了一天半的时间才成功去了离镇东22公里的Ksar Ouled Soltane、西南22公里的Douiret以及往西18公里的古山村Chenini。但这一两日来与北非乡民的接触,却是此行最难忘的经历!

尽管在小镇里仍然无可避免当地男性的骚扰,但当车子穿行于乡郊,一切都仿佛回归正常了。我们终于可以很自由的在南部的小村钻,没有遇见纠缠不清的导游,没有性骚扰的男人,没有乞讨的小孩,没有乘机敲诈的司机,没有任何对你有企图或有敌意的人们。在这里,遇见的都是纯朴善良的乡民。我们像是不小心闯入了一个单纯而未经旅游污染的世界,而人们也仅是对不速之客有些好奇,笑笑地多望两眼,仅此而已,一切生活如常依旧。



这些僻静的乡下难得看见几个游客,无论是来到著名的Ksar Ouled Soltane,残败的Chenini或是荒弃的Douiret,我们都是仅有的旅人,常常自由的坐拥整座卡萨尔堡。在修复得最好的Ksar Ouled Soltane,我们在如蜂巢般的堡里尽情攀爬又窄又陡又险的梯级,在黑黝黝的穴群中钻。庭院外一群乡民闲坐着喝茶,偶尔有一两名当地导游前来搭讪,拒绝了也不纠缠,任由我们自在的玩乐。

来到南部的穷乡僻壤,我们讶异地发现,无论多么荒僻的小村,都少不了学童的身影。往返于古村与镇上的巴士往往只有早晚一班,就为了载送学童上下学。当我们摸黑搭上往Chenini古村的早班巴士,看见一大群男男女女的学童早已候在村口,等着上学,终于不得不佩服这个国家的政府,对教育的平等与普及化所作出的努力。

最荒僻的Douiret卡萨尔堡早已荒芜了,古村人去楼空,只剩下高高山头上孤零零的一座废墟。攀登堡顶的路也已模糊不清,我们小心翼翼的择路攀爬,结果还是被困半山,进退不得。幸好遇见一名当地人,尽管语言不通,他还是尽心协助我们登上了堡顶,然后才满意地离去。

站在高高的卡萨尔堡上,周围广袤的大地一览无遗。我们躲在残败的卡萨尔堡阴影里,瞭望这苍凉而辽阔的北非大地,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们两个异乡人,感觉孤独但自由。遥望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以为是恶梦的国度终于让我们在这里找到美丽的感动!

1999年10月

注:卡萨尔堡是拥有无数称为gorfas的小穴,昔日用来储藏油或谷类的仓库。当地的干燥气候以及堡内阴凉的温度,能让谷类存上数年之久。当阿拉伯在第七世纪入侵时,由于卡萨尔堡一般都建在地理位置绝佳之地,于是被扩充成了防卫要塞。

(曾刊于星洲日报)

2010年3月16日星期二

风之故乡


沿着Kali Gandaki河河谷溯流北上的这条山道,就是安娜普尔那山区热门的登山徒步路线,Jomsom Trek。河谷是Thakalis人的故乡,但在Jomsom以北的地区,沿途已尽是藏人村落。远方的河谷深处更藏着一个神秘的西藏古老帝国Mustang。

海拔2590公尺的Tukuche,刚好位于两个民族聚落分界所在的理想位置,古时候正是两族商业往来的重地,经历过一段辉煌繁荣的岁月。今日的Tukuche却已成为一个僻静的村子,昔日辉煌已不复见。即使位于这条热门的徒步路线上,也难以引起徒步客的注意。徒步的人们一般只是路过而已,偶尔歇歇脚,然后就继续往北到全村尽是白色石屋,且杏树飘扬的Marpha过夜去了。

我们走过宽广的河床,来到这个风的故乡,在一间小茶座前的杏树下歇脚。午时的村子很宁静,只看见一两位妇女,和一些嬉戏的村童。纯真的小女孩见到陌生人也不害怕,很快就与我们玩成一片。也许她们还不清楚拍照是怎么回事,面对镜头时觉得很有趣,完全没有不自然的感觉。尽管我们最后也往Marpha去了,但还是非常想念Tukuche这些可爱纯真的小孩。

1997年4月

不一样的威尼斯


迷路,在威尼斯是令人雀跃的事。远离游客的喧嚣,往迷宫般的小巷随意乱钻,望见水道上晾晒着衣物,听见某个窗内传来谈话声;偶尔走到空无一人的campo,仿佛岛上所有人都霎时间蒸发了;转过一道巷,却又碰上成群放学孩子的欢声笑语....这样的威尼斯,空气中有浓浓的生活味道。

1999年11月

永远的阿布辛贝


每天早晨九点钟到午时这段时间,是阿布辛贝两座神殿最热闹的时刻。大概所有来到埃及南方阿斯旺的游客们,不管是团队还是自助,都会在这段时间抵达,趁阳光还和暖的时候,于徐徐微风中参观伫立纳塞尔湖畔的拉美西斯二世和他的皇后纳法塔丽祭祀神明的两座神殿。

拉美西斯二世神殿殿前坐着四尊20公尺高的巨型雕像,雕的形象一模一样,都是国王自己。我们都称他为天下第一大自恋狂,在埃及的土地上,凡有他出现的地方,都少不了自己的巨型肖像,大概是人们最无法忘记的法老了。就像人们去了吴哥城,最记得无所不在的加耶伐尔曼七世(Jayavarman VII)神秘的微笑一样。

当年,这张威震四方的面孔,端坐在帝国南方边疆的尼罗河畔,在这条孕育埃及文明的母河上游,傲视整座努比亚大地,提醒着所有扬帆进入埃及国土的子民,这是法老的土地了。而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是无敌的战士,南方努比亚最好安安分分,向法老俯首称臣。那个时候,谁会想到阿斯旺以南的尼罗河区有朝一日将变成汪洋大湖呢?终于,傲视了三千多年的巨雕,不得不离开它原有的岗位,来到阿斯旺以南280公里,比原址高65公尺的湖边高地。

那是发生在1960年代的事,埃及政府决定在原有的阿斯旺水坝以外,再兴建一座更大的水坝,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尼罗河泛滥成灾的问题。这座大坝建成之后,整座大坝以南的地区都会被淹没,而这一段尼罗河畔无数的文明古迹也将沉于水底,永不见天日。为了拯救这一大批文明古迹,埃及在联合国文教科组织的协助下展开一连串艰辛且耗资不菲的抢救工作,将14个重要遗址迁往安全的所在,其中四个则送给了给予协助的国家。这一段救迁工作的过程都详尽地记录在阿斯旺博物馆里,里头有人类不计肤色、宗教,为了保护祖先遗产而共同努力所付出的珍贵感情。

搬迁拉美西斯二世这两座神殿的工程之浩大,尤为罕见,其中牵涉的专业人士之多,过程之艰巨令人咋舌。因为这两座神殿原是在岩壁上凿刻而成,要将它整座搬迁实在是令人头痛的事,单看数据已令人瞠目结舌:搬迁工程耗资4千万美金,神殿被切割成2000块巨石,每块重一至四吨,自原址一块块地搬迁到阿斯旺南边280公里一座特造的山壁,再一一重建以还原神殿原貌,整个过程前前后后共花了四年时间,绝对称得上是现代科技的创举!

如今,神殿依旧,切割过的痕迹只有近观时才看得见。其中一座已塌的雕像头部依旧如原址般的留在巨像脚边,每年2月22日和10月22日黎明第一道曙光穿透殿堂照亮圣坛内三座神明的“神迹”,照常出现,只不过提早了一天。

这新的遗址,即使远在南方沙漠深处,但不论早晚,游客还是很多,只有在午时阳光猛烈的那段时间才是最安静的。伟大的拉美西斯二世曾一度被埋在漫漫黄沙中,直到1813年被瑞士探险家发现为止,1817年经过清理后才得以重新望一望久违的尼罗河。如今离开了相伴千年的尼罗河,那看了千年的大河美景也永远消失了,它只有默默俯视这世界最大的人工湖。(现已被三峡大坝取代)

这座原本为子孙们带来福祉的大坝,如今已衍生许多意想不到的后遗症。大坝建成之后,埃及人的生命之河已不再泛滥成灾,水流量可以控制了,但是数千年来河水有规律的泛滥所带来的衣索匹亚和中非高原的肥沃淤泥,却积留在水坝里了。大河两岸的耕地从此不再肥沃,三角洲更是日益贫瘠,农产受影响,农人只好使用化肥,连锁问题于是衍生。而积留在湖里的淤泥,也许有一天也会将大湖给填塞。这是现代埃及人的隐忧,但谁能担心这么多呢!也许,再来个数千年,法老依然端坐,依然傲视大地,依然富倾天下,而这片被誉为“尼罗河赠礼”的大地,也许,将是一番沧海桑田呢!

2003年12月

2010年3月6日星期六

寻访阿尔卑斯山中的冰川


当英国人威廉文亨于1741年首次看见这座冰川,将之形容为突然凝结的汹涌海洋,Mer de Glacier遂因此得名。于是,当我们来到阿尔卑斯,自然地就慕名去寻找这座隐身在大山中的冰川。

我们是在深秋里一个黑幕重重的傍晚抵达阿尔卑斯的。老火车载我们穿山越岭来到白朗峰主脉之下的夏牧泥(Chamonix)深谷。这是条长达20公里的深谷,形成于第四纪,由冰河所凿,山谷两旁都是高耸云霄的花岗岩尖峰和雪山,但此刻火车窗外黑漆漆的,除了山村飘忽的灯火,什么也瞧不见。暗夜中,在夏牧泥山镇下了站,四周已是一片寂静,我们在漆黑的寒冷中寻找宿舍,远离街灯昏暗的镇上,月光下蓦然发觉那巨大的雪山冰川赫然出现眼前,距离近得不可思议。我们下榻的宿舍后窗可清清楚楚地望见雪山,自山上奔流而下的Bosson冰川犹如挂在眼前,那情景仿佛多年前在尼泊尔山中徒步时夜晚留宿某个山村时一样。不同的是喜玛拉雅山区小村都是汽车铁轨无法抵达的深山,这儿却是难以想象的交通繁忙!有人说,别以为法国阿尔卑斯是人迹罕至的偏远山区,她的交通可是发达方便,人口也不少,夏牧泥镇本身就有一万人了,挺热闹的呢!何况夏牧泥还有条隧道直通意大利,每日来来往往的重型车辆真不知有多少!看来也没错,夏牧泥谷除了同名的夏牧泥小镇,还有其他九座村镇。小镇规模不小,独立的山区风格木房子比比皆是,镇上当然还少不了高耸的钢骨水泥了。这里有欧洲最高的缆车索道,任何人都可以不费吹毫之力抵达海拔三千多公尺的Aiguille du Midi峰上,看欧洲最高的白朗峰。爬雪山的、徒步的、滑雪的、观光的,统统都涌来这里了。为了应付滑雪和观光客,这里到处都建有索道、缆车、架空滑车,要上雪山简直是太方便了,方便之余不免破坏了山林自然的味道!

深秋的季节大概是群山最寂寞的日子了,像我们这样的徒步者一般都在夏天来。因为秋天的白日逐渐缩短,深秋里的阳光更是慢慢远去,难得放晴,海拔高的地方还常常下雪。日短夜长对山中徒步来说实在是件头痛的事,不仅徒步路线受制,而且还必须赶路,以免黑幕降临还滞留在山林中。

前往冰川这天的天气阴沉,气温很低,但气象预测说不会下雪,天气不至过于恶劣。夏牧泥镇有专行的山区火车前往冰川,但我们还是选择步行。投入阿尔卑斯的山林正是此行目的,凡是可以步行抵达的,我们都不乘任何“车”。

夏牧泥镇海拔1037公尺,我们必须攀上1913公尺的Montenver才看得见Mer de Glacier。地图上绘出两条可前往冰川的山径,我们决定先走海拔较高的往Caillet方向的山径前往冰川,然后自另一条较低的Mottets山径绕回来。山径徐徐攀越一大片桦树林,随着海拔的攀升,慢慢的换成了云杉。尽管天气依旧阴阴沉沉,但我们还是很享受置身这一片寒带山林的感觉。寒带林不像热带雨林那样神秘狂野,没有什么毒虫猛兽,却多了分宁静和浪漫,特别是深秋季节,树叶都变黄了,落叶满地,为苍山点缀了色彩。踩在铺满落叶的小径,感觉像踩在柔软的地毡上,即使双脚都走得倦了,我们还是觉得比火车代步来得有趣。



走了近两小时四十分,终于抵达火车终站Montenvers。这时,四周云雾迷蒙,群峰都笼罩在涌动的云雾之中,我们仿佛走上了云端,身边不时有轻烟飘舞。看台前那巨大的冰川呈S字形自群山中滔滔奔流而来,寒气森森,银光霍霍。李白诗云:黄河之水天上来,看这冰川气势,亦犹如自天上开山辟地的奔流而来。这是阿尔卑斯山脉第二大冰川,长14公里,宽1800公尺,深400公尺。这深达400公尺的冰川看似凝固了,事实上正以惊人的速度悄然流动,冰河中央每年移动达90公尺!看台后的山壁有座岩洞,洞内展示了在白朗峰及周边群山找到的水晶,各式各样,奇异瑰丽,有的竟重达400公斤。尽管比较珍贵的水晶只展示照片,但也足以令人大开眼界了,更佩服那些攀在悬崖峭壁上寻找水晶的人!

从洞里出来的时候,不料眼前却是一阵雾锁冰川,白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然后竟飘起了细雪,海拔高的地方果然天气变幻莫测。我们赶紧沿着往Mottets的路标下山。这条路乃沿着冰川旁的山林往下走,一路都是踩着大石块前进,仿佛走入石头迷阵,还好路标很明显,都在适当的时候出现。Mottets和Caillet一样,是山中雅致的茶座,在这个徒步淡季都暂停营业了,空荡荡的不见人影。Mottets茶座正好在冰川下游的悬崖边,这儿有条小径直通往冰川,可以近距离观赏冰川下游,还可见到冰川上一洼洼神秘诡异的碧绿小水潭。.

后来我们到山谷南部的群山中寻找白朗湖时,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雪后,于海拔两千公尺的高山上,赫然看见深谷另一端的Mer de Glacier,在四周高耸云霄的花岗岩尖峰和雪峰群中奔流而下,那完美的S字形至今仍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2005年11月

追寻一座都德时代的村镇


有人开玩笑说,要不是他们穷得没有钱装修房子,我们今日可看不见这么一个美丽的都德(Tudor)时代的乡村了!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但Lavenham确是因为这样的历史原因而成为今日美得不得了的英国乡村。

像英国其他小地方一样,星期日的Lavenham没有任何公车服务,于是我们特别安排一个没有工作的周末,去看看这座保存很好的中世纪英国乡村。 这一次,火车是自利物浦街火车站驶往伦敦东北方向,朝东安歌利亚的萨佛克郡南部的乡野奔去。最靠近Lavenham的火车站位于萨伯里镇(Sudbury),此行火车并非直抵萨伯里,我们必须在中途转站,乘上一辆只有一节车厢的小火车。小火车步履轻快,呼啸着钻入了萨佛克郡的乡野,空气中顿时弥漫着青草的芳香,清新怡人。萨伯里是英国田园风景画家盖因斯布洛(Gainsborough)的故乡,这里曾是东安歌利亚的纺织业重镇,我们必须在这儿转乘巴士穿越乡野才辗转抵达Lavenham。

曾经,Lavenham是全国排名第十四富裕的乡镇,那是十六世纪初期的鼎盛繁华了,是纺织业为她带来的富裕。这里曾经一度家庭工业发展蓬勃, 编织的羊毛呢料外销到全英格兰,欧洲,甚至北非和亚洲。但这一切繁华在十六世纪初达到巅峰之后却在新世纪未降临前即烟消云散。当纺织业自家庭工业转型为工厂制造业,纺织业中心移师英格兰北部和西部。Lavenham的辉煌也因此一去不复返,人们竟然拮据得连重建房子的钱都拿不出来了。于是村中的半木造屋就这样风雨不改的伫立到今日。当年的时代悲歌,谁想今日那老房子却成了著名的文化遗产!

Lavenham是完全英格兰式的中世纪半木造屋小村, 她没有德国浪漫之路沿途小村童话般的诗情画意,不如阿尔萨斯葡萄酒之路满溢的浪漫色彩,却展现一种英式朴素简单的古趣。村中无所不在的半木造屋正是都德时代的东安歌利亚传统建筑风格的代表。房子的木条结构是一板一眼的直线,粗细不一,不经修饰,偶而出现一两道交叉的弧线,乍看之下好像小童在不同颜色的纸版上涂画的线条。体积不一的木条原是房子的框架,却也勾勒出房子的脸谱,木条间的石墙除了典型的白色,还有橙黄,粉红,褐色等。将近五百年了,房子都老了。木材不比石材坚固,年代一久远,双层房子都变形了,更何况村子本就建在不平整的地形上,但当局还是努力让他们继续歪歪斜斜的伫立着。木房子都返老还童似的,咿咿呀呀纷纷摆出各种有趣的姿势。有的楼层不平稳了,水平线因承受不了重量被压成了自然的弧形,有的整副墙都倾斜了,好像随时迎面压向路人或用力一推即应声而倒;有的像戴着歪歪的帽子,有的则侧着头在看来往的人群,有的仿佛迫不及待的探出头来吓唬过往的路人!总之,千姿百态,令人忍不住去追逐他们动人的姿势!



美丽的半木造屋主要散布在市集广场,市区大街, 沃特街,叙令街形成的四角形区域。伫立广场上的市政厅就是一座庞然的白色半木造屋,标志着十六世纪初期的富裕;广场另一头源自14世纪末的Little Hall却又是不同风格的色彩鲜亮;沃特街有成排各色的半木房子;市区大街的Crooked House则不知歪着头看着人来人往多久了! 他们都见证了小镇的风光吧,也无奈于转眼即变的虚幻。静看时事的变迁,这些老房子肯定不胜唏嘘,曾经站立成一种傲然的姿态,尔后又成了千金散尽的卑微,现在又是受尽保护的珍贵,老房子们怕都要胡涂了!

关于这些半木造屋,有位朋友曾笑说,他们盖房子都不用尺量啊!英国好多小镇都可见这些 “不用尺量”而建的半木老房子,典型的黑木条纹和白石墙,一律的歪歪斜斜。是岁月让这些半木房子都佝偻了,Lavenham众多的老房子也不例外。旧时代的建筑总显得特别美丽,那种美丽除了因为稀有而显得珍贵,同时也多了分岁月酿成的独特魅力。年代久了,房子斜了,线条曲了,岁月不经意地让房子们站成另一种姿势,让他们都站成了一件件古老的艺术品。

如今,只有1千7百人居住的小村,因为这些老房子的存在,基本上还是很热闹。 许多人都跑来看看这些古老的美丽。 今日,我们钻入这座都德时代的村镇,追寻的正是经那古老岁月酿过的香醇味, 让自己投身在无数美丽线条和色彩组成的时空里, 身边依稀交叠着十六世纪的光影!

2005年

(此文曾刊于星洲日报)